杨村。清晨。细雪。
小山和爹遇上的第一个人是下乡卖豆腐的,豆腐挑子颤巍巍地晃着身子哼叫。“打——豆腐,要豆腐吗?”卖豆腐的放下挑子,揭开白棉布,露出热腾腾细皮嫩肉的豆腐块。
爹摇摇头,迟疑地哑声说:“不要。大哥,跟你打听个人,路上见没见一个妇女,个儿不高,蓝底白格罩袄褂,黑裤子……”
“妇女?”卖豆腐的眼珠骨骨碌碌自转了几圈,又围绕小山的鼻涕和爹的瘸腿公转了几圈,狐疑地说:“没见!别说妇女,就是水灵灵大闺女,不该碰的俺也不沾不惹。卖豆腐的可不惯吃豆腐。”
小山和爹遇上的第二个人,是哗啦啦用瓦盆端着黄豆换豆腐的老大娘。小山爹先喊了声婶子,说见没见一个妇女穿着蓝袄黑裤,扎着辫子,左眼下面有颗痣,夹杂四川口音,脑子有点不随活,名字叫郑桂兰——她脑子清醒时,知道自个儿的名字。
老大娘像从雪地扒拉胡萝卜似的,把嘴巴从灰白围脖里扒出来说,郑桂兰!?村里倒是有俩桂兰,就是没有一个姓郑的,是你啥人哪?
小山的爹说,孩儿他娘。昨个儿去河堤背柴禾,迷路了,一夜没进家……小山爹擤了一把鼻涕,算是没抖出哭腔来。
啊呦……老大娘用目光把小山上上下下粉刷了几遍,声气软和了许多——脑子有病,可不是么?他爹啊,一看你也是实诚人。是这,你寻寻路边的麦秸垛,看看在里面躺着没有。我呀,回去跟俺家大小子说一声,他是支书哩,让他在喇叭里吆喝一声,大家伙帮你找找——俺也就这点能耐了。
那是小山第一次和爹去找娘,那年小山十二岁。小山在以后不眠的夜里反刍得最多的就是,每到一个村,大喇叭混着回声的广播:郑桂兰,郑桂兰,你孩儿张小山和你家当家的在等你回家,听到后,赶紧回去,赶紧回去。全体村民请注意,如果你见到一个蓝袄黑裤、四川口音的妇女,请联系张四扶,他大队的电话号码是……
小山的泪“刷”地下来了。
小山有种奇异的感觉,他觉得他的娘根本没有走远——她在哪个迷失的路口四处张望,正等他来找。
县城。正午。烈日。
和忙着填写高考志愿的同学相比,小山像冰镇西瓜一样冷静——不出所料,他的估分连专科线都不挂。他先奖励自己一支五分钱的冰棍,然后取出两元钱奢侈了一把——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,名字叫《妈妈再爱我一次》——成催泪弹了,把小山看得鼻涕一把泪一把。结束才知道电影院不清场,可以一直连看下去,小山心乱,坐不住就出去了。到学校,抓起高考志愿书就填,在所有的志愿栏里他填的都一样:找到俺娘。不顾老师同学们的惊诧,小山忍着泪,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。
小山自我了结了高中生涯。
小山到车站搭上一辆城郊公交车——它一直通向本县的边界南乡,走到一小半路,跟车的女人开始收车费。小山一摸兜,钱没了。余下的五元钱,明明是放兜里的,小山把兜像洗肠子似的翻了遍也没找到。
司机开口了,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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