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年关迟到得前所未见,几场春雨淋下来,天都暖透了。
我们在教室的房檐上发现了啄新泥筑巢的燕子;护城河中的冰冻正在解封,每天轰隆隆的山响绵延数里,能在水中嬉戏打闹的日子指日可待;柳树痛快地抽出新芽,泉水也开始淙淙流淌,河道中初见油绿青苔。真不知经过严冬和炮火的洗礼,这个春天,济南能否重现“家家泉水、户户垂柳”的盛景。
每日教室外头莺莺燕燕、啁啁啾啾。有时鸟儿们平静如水,叫声不及狂舞的春风响亮;有时不知什么原因,像吵架一般,它们蓦地一同叫嚷起来。那时即便正上课,坐在最前头的同学也禁不住诱惑,悄悄将教室门推开一条缝,我们呼啦一下全涌到门口。成百上千只鸟儿,如受到驱使,像子弹一样笔直冲向云霄。
“哇!”我们不由自主发出惊叹,惹得父亲都无心教书,扒着我们的肩头朝外观望。我发现,经常落满鸟的那几棵大树直到现在都未抽芽长叶,不知是否是被千万斤重压遏住了生命。
从小我最爱过年,今年也不例外。
腊月二十六,经大江长官批准,学校开始放春假。我们像被关押已久的野兽,一股脑冲向长街短巷。即便数目繁多的亭台楼宇早已化为残骸,我们依然能在断壁残垣中畅快地玩着捉迷藏、老鹰捉小鸡一类游戏。有一次,我藏身于一个烧毁的酒家中,那口口高大的酒缸早已干涸,随便选了一个我便翻身进去,直到游戏结束都没被发现,三天后满身酒气始终如影随形。
想一想,曾有多少无辜的同胞冤死在这倒塌的院墙中,我多少会为我们的行为感到内疚,但转念一想,新年即将来临,何不向前看,悼念同胞是必要,努力生存才是必须。这么一想,我又加入那些追逐喊叫的孩子中。
并不是所有学生一股脑从早玩到晚。班里有个叫孟瑶的女孩,她家祖传卖油旋、甜沫,昨天在街上遇见她,她撸起袖子正帮爹娘做活,一看便知是一把好手。孟瑶告诉我,只有过年人们才舍得花钱,她家废置已久的生意终于重新开张。
偶遇孟瑶时我和李全三刚疯玩累了,正往居仁街走呢。我们也把袄袖子挽得高高,敞着怀,滴滴答答的汗珠把衣领都浸湿。孟瑶的爹娘一听说邱先生是我父亲,说什么也得留我和李全三吃一顿,他们豪爽地说:“别的没有,油璇和甜沫管够。”
我和全三跑了一下午,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唤。一听说有吃喝,我俩对视一眼,毫不客气地落座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
我和李全三一直吃到不好意思再吃,才起身告辞。肚子满满当当,唇齿间留着油璇和甜沫的香味,春风吹面不寒。我感到快乐极了,特别想唱歌。
此时,李全三忽然问我,“你觉得孟瑶漂亮吗?”
我仔细琢磨,两股麻花辫又粗又密,双眼黝黑,总是笑脸待人。当面粉粘在她白净的脸蛋上,不但不愚笨,反而衬得她特别机灵。
我认真地对李全三说:“孟瑶绝对是班里最漂亮的姑娘。”
马子墨又穿上粗布烂衫、撑起打狗棒、端起饭碗,他娘要带他在年关乞讨。
有次在玩“抓鬼子”时,他忽然拖着垂到地上的补丁长袍,兴冲冲地出现在我们面前。他娘离我们不远,好似刻意和马子墨保持距离。那个矮小的女人,老是眼泪汪汪的。马子墨说他娘以前面色红润、总是笑声朗朗、干起活来赛男人,可不是现在的样子。自从在饥荒中失去了他爹,他娘的两只眼就变成两口井,眼泪说来就来。
“子墨,来一起玩吧。”我和李全三都扮演八路军,热情地招呼他。
马子墨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拖地长袍,摇摇头。他忽然抿嘴一笑,敞开袍子,衣裳内侧竟缝了一只大口袋。
马子墨居然从口袋里掏出来两只又红又脆的沙果。
天知道是哪个老爷这么慷慨大方。我俩顾不上道谢,拿来就啃,连核都吃进去。要是慢一点,只怕被扮八路和鬼子的馋鬼们抢个精光。
更多内容加载中...请稍候...
本站只支持手机浏览器访问,若您看到此段落,代表章节内容加载失败,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模式、畅读模式、小说模式,以及关闭广告屏蔽功能,或复制网址到其他浏览器阅读!
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!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,请尝试点击右上角↗️或右下角↘️的菜单,退出阅读模式即可,谢谢!